第三十五章 年关 (中)-《男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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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端平,端平,端稳点儿,没吃早饭么!还是昨天夜里漏了油,把力气都泄在‘裤’裆里头了?!”同样的时间,大都城外的校场上,刚刚被起复的兵部‘侍’郎李汉卿瞪着眼睛,面目狰狞。hua。更新好快。

    站在他面前的,是三千多名刚刚征募来的勇士,一个个被骂得灰头土脸。

    早饭的确吃过了,并且每个人都给了满满的一大碗干饭。但是,从早晨到现在,已经足足过去了两个半时辰。这一天中的第二次用餐时间,却迟迟未至。如今大伙的肚子,早已前‘胸’口贴上了后脊梁骨。饿到这种地步了还让人端稳了一根木头棍子反复前刺,这不是纯粹的耍傻子玩呢么?

    肯应募到朝廷新组建的护吃粮的,没一个是傻子。相反,他们在大都城周围的十里八乡,也都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平素‘交’游广阔,见识高远,又甚讲义气,拳头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马。只是,再粗的胳膊,都拧不过大‘腿’。朝廷忽然一道诏书颁下,命有乡间有勇力者入军护国杀贼。地方官员就直接按照名气开始拉人。‘您不是武艺高强么?您不是平素号称及时雨,忠孝郎么,过来按个手印儿,这身新衣服就归您了!穿着它自己去衙‘门’报道,三天后赶赴大都城替皇上效力!不去,不去那就是抗旨不尊,后果是什么,您自己掂量掂量’能在民间横着走的大侠小侠们,通常都知道自己惹得起谁,惹不起谁。反复掂量过后,除了极少一部分人连夜出走,逃往了南方之外。大多数都收拾起平素敲诈勒索来的钱财,遣散了‘门’下徒子徒孙,老老实实地去衙‘门’应募了。这一走,就从此萧郎是路人。

    护,全称叫做忠义护。是妥欢帖木儿在与他自家儿子反目之后,特地着令兵部建立起来的一支新军。该支军队弃用了以往大元‘精’锐必备的弓弩和长矛,代之的是军器局重金打造出来的火枪和火炮。每一支枪管和炮管都是用青铜所铸,价格高得吓人。但每一杆火枪和火炮的质量,都经过六指郭恕的亲手检测,绝对不会再像原来那样,动不动就炸膛,杀死自己人的效果比杀死敌军还好。

    说来也怪,‘花’费这么大的代价打造了纯火器部队,今年大元的国库居然没有见底儿。这里头功还得归在跑路的前宰相哈麻头上。(hua)若不是他在任期间放弃了消灭淮扬的企图,果断休生养息,并且果断模仿淮扬那边在桑干河两岸大开工厂作坊,大力兴办牧场养绵羊,大元朝的国库里,肯定收不上那么多的税银来。至于第二号功劳,就得感谢那些跟着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一道谋逆的‘乱’臣贼子们了,正是因为下狠手抄了他们这些人在大都和保定顺德永平等地的家产,朝廷才有了更多的盈余。才能不计成本地将妥欢帖木儿心动已久的纯火器军队,落在了实处。

    至于这支军队的主将,自然也不能再选择秃鲁帖木儿和定柱这些老朽。前者是哈麻的妹夫,虽然早就暗中开始大义灭亲,可哈麻至今还未死,谁知道他们之间会不会藕断丝连。后者则是相权在握,如果再有了兵权的话,就可能会变成第二个伯颜脱脱或者哈麻。而妥欢帖木儿却不敢保证,自己两年后还有力气再干掉一个丞相。

    所以反复权衡之后,妥欢帖木儿痛下决心,把忠义护的指挥权,‘交’给了刚刚从民间找回来的哈剌章手里。

    那哈剌章乃是前前丞相脱脱的长子,在其父“‘蒙’冤亡故”之后,与其弟三宝奴一道,很是受了一番苦楚。甚至一度按照父亲的贴身书童李汉卿的主意,长时间假死埋名。直到前一段时间哈麻罢相,妥欢帖木儿听了定柱的建议,下令替脱脱平反昭雪,兄弟俩才又在李汉卿与蛤蝲班等人的保护下,重新返回大都,叩谢皇恩。

    昭雪自然得有所补偿。于是乎,蛤蝲章又从罪人之子摇身一变,成了大元申国公,平章政事,兵部尚书。其弟三宝奴也封了个齐郡公,治书御史。蛤蝲章与三宝奴两个感‘激’泣零,多次主动入宫叩谢皇恩。妥欢帖木儿见他二人心诚,加之手上的确没有太好的人选可用,干脆直接授予军权,盼哈剌章继承乃父未竟之业,早日‘荡’平淮扬。

    兄弟二人这口冷灶再度点起了火,李汉卿龚伯遂沙喇班三个曾经陪着脱脱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的难兄难弟,当然也不能被遗忘。于是乎,时隔两年多,兵部‘侍’郎李汉卿河南江北行省参知龚伯遂,探马赤军万户沙喇班,全都官复原职。鉴于眼下大元朝的实际情况和三人的能力,妥欢帖木儿又特地让丞相定柱下了一道命令,着李汉卿龚伯遂和沙喇班都进入忠义护,辅佐哈剌章与三宝奴兄弟训练士卒,排演阵列,准备为国杀贼立功。

    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尽管哈剌章本人是个公子哥,连他父亲脱脱的十分之一本领都没学会,但李汉卿龚伯遂和沙喇班三个,却因为常年追随于脱脱鞍前马后,得了几分真传。眼看着蛤蝲章三宝奴两兄弟都不知所措,三人商量过后,干脆直接替主帅代劳,接管了所有军中事务。从日常训练军纪维护人员升迁奖惩,到粮草补给武器配储备,全都动手包办。

    如此一来,蛤蝲章和三宝奴两兄弟算是轻松了。底下那些刚刚被强征入伍的“义士”们,可就倒了大霉。虽然他们平素在街巷和乡间也都是以一当十的人物,但是跟当年脱脱的帐下‘精’锐亲兵比起来,却根本不够看。更甭说李汉卿还有心拿他们跟淮安军的‘精’锐做比较,誓要让朱屠户血债血偿。

    于是乎,整个冬天,大都城外的校场当中,每日都是一片鬼哭狼嚎。李汉卿坚信慈不掌兵,所以根本不在乎训练时的伤亡损耗。反正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大和牧场的迅增加,城内城外无所事事的“大侠小侠”们也越来越多。训练时死掉十几个,伤残几十个乃至上百个,很快就又能让各地官府再给“招募”补齐。而中书省的地方官员们,也愿意将各自治下的“刺头”们尽数送入军中。反正无论是最后留下,还是训练时死了,残了,这些人都不可能再回去横行乡里,无形中,等同于维护了地方安宁。

    但光是严加‘操’练,未必就能打造出一支无敌雄师。脱脱死后这些日子,李汉卿除了安顿蛤蝲章和三宝奴两兄弟耗费了些时日之外,其他大部分功夫都‘花’在了四处游历,增加见识上。他不但化妆成道士,在近距离里上观察过淮安军,还曾经偷偷去过和州,去过池州,去过汴梁。经历一番总结后,他得出结论。一支军队想百战百胜,想让弟兄们百死而不旋踵,除了训练严格,赏罚分明,武器犀利之外,还需要让队伍中的绝大多数人,都相信他们所做的事情都是正义的,相信他们的主帅正领着大伙替天行道。而他李汉卿眼里的正义,与朱屠户等人绝不相同。朱屠煌朱乞丐刘福通等“贼子”眼里的正义是“驱逐鞑虏”,他李汉卿眼里的正义,却是“剿灭叛匪流寇,还天下太平!”

    而支持他李汉卿自己相信自己的正义,或者想方设法让别人相信他们站在正义一方的办法就是,将朱屠户等人没造反之前的“安宁富足”,与朱屠户等人造反之后的“‘混’‘乱’贫困”反复比较,让忠义护上下每一个人都相信,他们之所以日子越过越差,之所以被强征入伍,不是因为大元朝廷政令失当,而是朱屠户造了反,导致朝廷不得不拿出大部分金钱和‘精’力来对付叛贼,没有能力再维护地方。

    至于安宁富足的例子,也很好找。即便再穷的地方,也有人曾经过上过殷实日子,而这两年随着工坊和牧场的兴起,家道突然中落者,也比比皆是。将这些例子有目的的挑拣一下,再经过润‘色’加工,就不难证明,朱屠煌他的淮安军,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是谁让大伙有地不能种!是谁让大伙有家不能回?”呼啸的北风中,李汉卿忽然停止了喝令。而是举起一个铁皮喇叭,当众问。每一句话,都在铁喇叭口处被冻成了白雾,飘飘‘荡’‘荡’,经久不散。

    “朱屠户,朱屠户,朱屠户!”蛤蝲班带着若干家丁站在队伍最前排,带头振臂高呼。

    “朱屠户,朱屠户,朱屠户!”周围的护将士们互相看了看,不得不高声跟随。朱屠户远在淮扬,形象非常虚幻。但他们如果喊得声音不够大,就得继续站在校场上挨冻,却是近在咫尺的现实。

    “是谁,把钱全赚走了,让大伙的‘女’人穿不上新衣裳?是谁,把把持了南北水运粮道,让大伙的孩子吃不饱饭?是谁,把羊‘毛’‘弄’成了天价,让好好的良田都变成了牧场?!”

    “朱屠户!朱屠户,朱屠户!”这回,不用蛤蝲班带头,众将士就齐声回应。

    那些淮扬人太可恶了,用薄薄的一片镜子,就能换走整船的羊‘毛’。而每多养十几头羊,就有一亩好地要变成草场。为此,眼下失去营生,流离失所的佃户到处都是。如果在城里的黑心作坊内他们也找不到事情干,不待冬天过去,一家老小就得全变成饿殍。

    “是谁,抢走了大伙的钱?是谁,‘逼’得朝廷将赋税一加再加?是谁,让弟兄们没地可种,没正经事情可干?”不知不觉间,李汉卿被他自己‘精’心炮制的谎言感动了,热泪盈眶。

    “朱屠户,朱屠户,朱屠户!”四下里,悲愤的呐喊声响成了一整片。被强征入伍的大侠小侠们,端起木制的假火枪,奋力前刺,仿佛呼啸里北风当中,藏着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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