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餐的时候他就挺没事干的,在屋子里晃荡。这屋子客厅因为打通了一间卧室,外加厨房是开放式,显得特别大,相对于来说,书房就显得有些狭小。他买房子的时候,就跟宁泽辉说了要求,客厅要大,房间一定要小,最好是那种放了一张床就放不下其他的那种。
这种要求简直奇怪死了。谁不想住的舒坦一点?小房间多局促啊。
宁泽辉当时就说他,“那么小,转弯都不成的。再说,屋子小的肯定客厅就小,客厅大的一般都不差房间那点面积。”
秦烈阳并没给他解释,只是坚持让他找。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了现在这个。虽然没有完全达到他的要求,但起码已经不错了。
他从来不曾告诉任何人,他不愿意睡在大的空旷的房间,他会觉得空荡荡的,四周都没有依靠,他孤零零躺在床上,就好像飘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一样,上下起伏,巨浪滔天,只有自己。他没有任何的安全感。
所以,秦烈阳这套房子的书房,也并不大,一共不过八平,一面顶天立地的书架,巨大的书桌,从家里拿来的,塞满了书架不够,又开始在地上累放的书籍和资料,将整个房间塞得满满当当,他真不知道,黎夜搬进来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这让他突然想起了黎夜的那间小土屋。那时候黎夜为了替爸妈还债,将家里新盖的新房卖了,搬到了爷爷留下的土屋里住。土屋名符其实,就是石头做地基,泥巴或者麦秸秆贴的墙面,屋子里面更不会吊顶,多年的梁已经发黑,裸露在外面。村子里除了很穷的人家,已经没人住这样的房子了。黎夜家也不过是因为爷爷去世了,家里有新房,这边才没推了重盖。
房子一共两间,黎夜分了一间窗户大些的给黎耀,自己住了一间小的。那间小屋子也就**平米吧,里面摆了一张一米五的床,那种只能在电视上才能看见的柜子,满满当当,跟他的书房不相上下。
他第一天被带进去的时候,简直都愣了,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破的房子,甚至墙壁上都是糊的报纸。他惊奇的悄悄四处看,然后对上了黎夜的目光,黎夜挺坦然地问他,“就这么点地,你跟我睡床上?还是睡地下?”秦烈阳当然不会睡床上,他觉得跟任何人都不亲。
不过很快,他就在实用性上知道小屋子的不好。屋子太小了,别说翻身,就是呼吸大些,都能听得见,他当天为了硬气,是半口都没吃黎夜给的东西的,整个人饿的胃里几乎缩成了一团,肚子不停地咕噜噜叫,在这间小屋子里,那声音就跟打雷一样响。他不好意思的屏住呼吸,去听黎夜的动静,生怕吵醒了这人,让人笑话。
确认黎夜没动静后,他才偷偷跑出了房间,在厨房口拿顶大缸里,第一次用半个葫芦挖了生水喝,将自己灌了个水饱。然后才偷偷的回屋,进屋后他还借着月光瞧了瞧床上的黎夜,这家伙连睡觉都是那么规矩,老老实实正躺在床上,四肢合拢,就跟标准动作一样。只是八成觉得太热了,毛巾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掀开了,就盖了个就用毛巾被盖了个肚皮,露出白花花的四肢。
秦烈阳觉得黎夜没发现自己喝水,然后才躺下了。结果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受不了了,他喝得太撑了,胃里都是满的,摸一摸都能晃荡,跟灌了水的气球似得。他开始打嗝了,一开始还能忍住,将自己头朝下,死死的把脸摁进了枕头里,不让声音发出来,可是打嗝这种东西,压根不是脑袋能控制的,不多会儿,他就在想要喘口气的一刹那,打出了个响亮的呃~~~~
秦烈阳几乎是立刻看向了床上的黎夜,发现他只是翻了个身,这才放心下来。然后又猫起了身体,出了屋子。他那时候刚被抛弃,觉得连亲妈都不能信,人家凭什么忍着你?所以是自卑而又谨慎的。他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惹了黎夜厌恶,将他赶出去。
他可是真没有家的。
好在,黎夜仿佛一点都不知道昨天的事儿,他甚至对他打扫院子讨好一言不发,让他狠狠地松了口气。他真怕黎夜说,不用你干,那样他如何好意思待下去?可也怕黎夜说你干这个干那个,他要挣出自己的口粮来。
等他们再熟一些的时候,小屋子又有了其他的不好。全屋一共丁点大,就剩下床前的那块一米宽的空地能铺席子,他就睡在那儿。黎夜夏天一点事儿都没有,冬天他怕冷,最爱抱着热水杯子灌,半夜就要起夜。黑漆漆的屋子里,一不留神就会踩着他。
有的时候是胳膊,有的时候是大腿,有一次还踩过脸。这家伙迷迷瞪瞪的,跟不知道似得还想走,他吹了口气,把他痒醒了。这家伙站不住,嘻嘻哈哈地摔在他身上,砸的他差点吐血,结果这家伙说,“哎,这么冷躺地上很舒服吗?还要天天晚上挨踩,再给你一次机会,睡地上还是跟我睡?”
秦烈阳那时候跟着黎夜啃窝头吃咸菜,天天想尽了办法用他们那点不足为道的小钱去钱生钱,他甚至都知道,就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在那个老旧却沉重的柜子后面,还有一个小洞,里面藏着黎夜全部的身家,一共三千七百块钱。
他早已不是半年前来这里,对着这间屋子和这个人充满防备的他了。他现在有这院子黎夜这间房的钥匙,他知道水井怎么压,跟院子里的公鸡熟的不得了,还学会了进门大喊黎夜我回来了,黎夜我饿了,黎夜我想吃米饭了。
于是他揽着这个明明比他大两岁却高不了多少的瘦小伙说,“你可真小气,都半年了,才开口。”
黎夜笑得眼都眯了,“我以为你睡得挺舒服呢。”
从那以后,一年半的时间,他跟黎夜住一间屋子睡一张床,黎夜让他睡在了里面,他的左手边是已经盖好了三十年的冰凉凉的土墙,他的右手边是十四岁的热乎乎的黎夜,每天晚上嘟嘟囔囔地算挣了多少钱,跟复读机似得。虽然没有钱,连肉半个月才能吃一次,没有新衣服,没有电脑玩具奢侈品,不能旅游出国四处玩,可他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踏实过。
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段轻松岁月。而自己,在再次遇见黎夜后,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虽然拼命在克制,可已经无数次回想起这段日子——记忆如潮水涌来,冲刷掉了生活表面的尖利的砂砾,露出了原本温馨的一面。即便是秦烈阳也不能否认,即便有那个结在那儿,mp3中存的微信已经上千条,黎夜终究是不同的。
纵然这是矛盾的。
门铃响起,将他从记忆中拉回来,订的外卖到了。他打了个电话给宁泽辉,“找几个人过来,我要收拾一下书房,顺便送点卧室家具过来。”
我只是像当初他给我一样,给他一个住处。如在飞机上一样,秦烈阳再次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