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时小多走后,护士来例行检查,随口问了一句:“那个长头发的圆脸女孩回去了吗?她在外面等了你一下午呢。” 手指有些抖,季星临不太自然地握了握拳,别开视线,说:“她回去了。” 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护士“哦”了一声,出去时,细心地关上了门。 对不起。 季星临闭上眼睛,喉结微微颤动,手指抖得更厉害,握成拳头也没有用。 时念,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任性自私,这么多年都活在指责中,又无处宣泄,才会蛮不讲理地将这些痛苦转嫁给你。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你,即便错不在我,星曜也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他的生命全靠仪器和药剂支撑,每年都需要一笔庞大的治疗费。 我不想你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更不想让你变得和我一样疲惫。 你该开开心心地生活,走向有光的地方,和更好的人站在一起。 对不起。 胸口堵得厉害,连呼吸都困难,季星临慢慢蹲下去,头碰着坚硬的墙,拳头抵在心脏的位置。他努力控制,还是有些失控,细碎的声音自唇瓣间溢出来,转瞬便被仪器运作时的嘀嘀声覆盖。 季星临深吸一口气,将所有试图外露的情绪全部收起来,压在冰冷的表情之下。 熟悉季星临的人都知道,他的世界有着铜墙铁壁,却鲜有人知道,那些坚硬,每一寸,每一点,都曾是一道鲜活的伤疤。 哪有人天生坚强,不过是熬过了最疼的时候,把伤痕变成了铠甲。 〔108〕 走出住院部的大门,藏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掉下来,时小多揉了揉眼睛,突然想起来,那个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仓鼠挂件还没来得及送给季星临。 以后,就不能再做朋友了吧…… 那个上同一所大学的约定,也不作数了吧。 再跟他好好道个歉呢,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时小多碎碎念似的想着,满脑子都是无措。 怎么会变成这样,说好了要做他的太阳,却偏偏是她,害他更深。 还能再为他做点什么吗?别眼睁睁地看他沉下去,做点什么吧。 时小多握紧手指,鼓足勇气,朝一楼大厅的护士站走去。 罗燕住的是多人病房,闹哄哄的。时小多推门走进去时,她已经醒了,脸和手臂上都贴着医用纱布,疲态明显。 时小多将果篮和花束递过去,叫了声“罗阿姨”。罗燕和守在床边的张姨都愣了一下,时小多轻轻舒了口气,说:“阿姨您好,我是季星临的朋友。” 提到季星临,罗燕瞬间变了脸色,眼睛里是鲜明至刻薄的恨。 张姨立即站起来,把时小多往外撵,边撵边道:“什么世道,连讨债鬼都是一对一对的!带着你的虚情假意赶紧走,这里没人欢迎你。” 时小多握着床柱,脚下半步不退,她越过张姨看向罗燕,脸上带着礼貌的笑,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季星临,你们家里的事情我知道一些。自从星曜出事,他一直活在自责里,认为是他这个哥哥没有照顾好弟弟,他难辞其咎,想必罗阿姨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罗燕眯起眼睛:“张姐,让她把话说完,我倒要看看,现在的小姑娘能坏到什么地步!” “按道理说,我不该过多干预别人的家务事,但季星临不是一个懂得为自己辩白的人,有些话,只能由我来替他说。”时小多的眼睛很亮,带着想要保护一个人时独有的执拗,“季星临的确不够讨人喜欢,冷冰冰的,不和人交心。他不是故意把自己变成这样的,而是因为疾病,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是受害者。您在放弃他之前,在劝说季爸爸把他送走之前,有没有试图帮过他?如果您什么都没有做过,又有什么资格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时小多的声音不算高,可也不低,病房里的人都看过来。罗燕的胸口重重起伏,看起来气得不轻。张姨很用力地推着时小多的肩膀,要把她从病房里撵出去。 “让她把话说完!”罗燕吼了一声,嗓音沙哑,“让大伙都听听看,现在的孩子有多不礼貌,连长辈都敢指责!” “我不是要指责您,只是想纠正一些错误的想法。”时小多立即道,“星曜出事时多大?五岁!季星临多大?七岁!你指责一个七岁的孩子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那您呢?您这个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第一监护人,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儿子?这话听着很刺耳、很无理,对吧?您对季星临的恨比这句话还要刺耳,还要无理!” “你到底有没有教养!”张姨瞪着时小多,声音拔得很高,都有些破音了,“用这种态度对待生病的长辈,你家人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我们对教养的理解可能不太一样,”时小多看着她,“在我看来,谦和善良,理智冷静,勇于承担不乱推卸责任,才是真正的教养!” 说完这一句,时小多转身朝门口走。即将迈出病房大门时,她又停住了,背对着罗燕,轻声说:“顺便告诉您,我会一直陪着季星临,绝不放弃他。我敢跟二位打赌,他会成为很优秀的人,也会变得很温柔。” 走出病房时,时小多听见身后传来崩溃的哭声,罗燕撕心裂肺地吼:“他还有机会变得更好,我的星曜呢?我的星曜怎么办?” 那哭声格外尖厉,绕在时小多耳边,许久未散。 时小多忽然觉得很冷,瑟缩着抱住自己的手臂。她站在住院部的大楼前,抬头向上看,十三层的灯都亮着,也不知道季星临还在不在那里。 她想:“林老师和时老师从小就教育我,要说到做到,我说过要做你的太阳,就一定会陪你到最后。” 有我在,我不许你放弃。 〔109〕 也许是邪风入体,前脚回到南城,后脚时小多就病倒了,咳嗽发烧,脸颊红通通的,像一只被水煮过的小龙虾。 时遇一边端茶倒水伺候她妹,一边摇头,说:“我应该怂恿导师开个新课题,叫‘现代青少年体质状况分析’,瞧瞧你们孱弱的样子,逆风就倒,迎风就跑!” 时小多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先涌出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咳得眼睛都红了,瞳仁藏在薄薄的水膜后,雾气弥散。 时遇嘴硬心软,摸了摸时小多的头发:“很难受吧?” 时小多小猫似的拱进时遇怀里,把鼻涕和眼泪全蹭在时遇的条纹衬衫上。 她想,这点病算什么啊,我才不是因为病了而哭呢!我是因为,是因为…… 算了算了,不提了。 时小多傲娇附体,强撑着不肯去医院,傍晚时体温飙到四十度,病得话都说不出来,被时遇强行送到医院去输液。 近几天气温变动,感冒的人特别多,护士忙不过来,时遇等得不耐烦,对护士说:“要不,你把注射器给我,我帮她扎吧。我学医的,本科时用针头扎过半个学校的人,连主任都没放过,人送外号‘时一扎’,业务熟练!” 小护士愣了愣:“你是要抢我饭碗吗?” 时小多边咳边笑,脸颊通红,小虎牙软软地露出点影子,稚气又虚弱。时遇拿了件外套盖在时小多身上,让她闭眼睡觉,养养精神。 输液的过程漫长且无聊,时小多睡不着,拿出手机听音乐,app随机切换到一首英文歌,一个空灵的女声很温柔地唱: detoursleadtobarricades i'llbetheretocleartheway …… 人生总是充满磨难 但我会为你阻挡一切 时小多的手指在季星临的微信头像上悬停许久,最终还是退出去,发了一条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i'llbetheretocleartheway. 我会为你阻挡一切。 季星临比时小多晚一天回南城,他将兼职赚来的钱,全部汇到了星曜的医疗账户上。填写账单时,季星临才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汇款消息,是池树。 星曜治病需要很多钱,单靠罗燕自己,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多年,是池树一直帮衬着。 蓝田居的半数收入都做了星曜的医药费,季星临自从开始做向导,兼职的收入也都填给了医院。 季星临握着星曜枯瘦的手,声音很轻地问:“你恨哥哥吗?” 病房里,只有仪器运作的嘀嘀声,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离开医院时,季星临在住院部外碰见了罗燕。见到季星临,罗燕的脸色立即沉下去,两个人对视三秒,罗燕抬手给了季星临一巴掌。 这一巴掌罗燕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连掌心都是滚烫的,季星临狠狠侧了下头,额发凌乱地盖住眉眼。 罗燕咬牙:“季星临,你真当我好欺负,自己堵门叫嚣也就算了,还敢弄个小姑娘来恶心我!怪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儿子?你们也配说这种话?星曜出事,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欠了我们母子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话音未落,罗燕再度抬手,这一次,季星临直接扼住了她的腕。 “小姑娘”三个字一出口,季星临首先想到时小多,那一瞬他眼睛里闪过很多情绪,有悸动,也有悲悯,那些情绪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转眼便被冷漠的表象盖住。 少年手指修长,画出来似的,指腹上有薄茧,触感略微粗糙。罗燕猛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强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季星临逼近一步,垂下头,视线与罗燕平齐,轻声说:“你恨我、怨我,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别去伤害她。” 我选择远离她,不代表我不会保护她,那是我的太阳,是我生命里最暖的光。 〔110〕 五一假期结束后的第二天,季星临才回校报到,一进教学楼就被顾若杨迎面堵住,问他干什么去了,就要期中考试了,还敢无故旷课! 季星临没说话,脸上是惯有的冷淡表情。 顾若杨太了解季星临的臭脾气,这就是一头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顾若杨叹了口气,带着季星临走到人少的地方,低声说:“主任那边我帮你瞒过去了,说请了病假,你也安分一点儿,别招主任不痛快。你一个假病假,时念一个真病假,咱班快要成病秧子集中营了,愁死为师!” 季星临猛地抬起眼睛:“时念病了?” 顾若杨睨他一眼:“几天没见,学会关心同学了,有进步啊!” 季星临别开视线,又不说话了。 顾若杨深觉心累,拍了拍季星临的肩膀,温声说:“懂得关心同学是好事,你是个很聪明的小朋友,老师不希望你一直游离在人群边沿,那会很孤独。” “别在我面前洒鸡汤,”季星临懒洋洋地挑了下眉,“你知道我不吃这套的。” “行,不洒鸡汤,聊点实际的。”顾若杨伸手替季星临整了整衣领,“期中考试,六班有几个学生铆足了劲要拿年级第一,你可稳着点,别给我丢人。” 季星临笑了笑,说:“顾老师放心,肯定不给你丢人。” “虽然你基本上都是第一,分数很高,独立性和控制力也强,”顾若杨话音一转,“但我能看出来,你始终踩在边沿上,一只脚是悬空的,稍微恍个神,可能就摔下去了。当了快三年班主任,我跟班上的每一个孩子都说过类似的话——你很聪明,很有天赋,但是,这些话只有三成能信,而你,是这三成里排在最前面的,明白吗?” 顾若杨看着他:“我不太清楚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也知道你不需要安慰,我只希望你抓住这股劲,别松手,也别放弃。之前我说希望你能在我的执教生涯里留下精彩的一笔,让我在同僚面前吹起牛来不怯场,这并不是一句玩笑话。好孩子,相信我,你会成为很优秀的人,有很好的未来。” 顾若杨拍季星临的肩膀时用了不小的力气,季星临只觉肩头一重,有种被给予厚望的感觉。他想起时小多,那丫头也曾紧紧握着他的手,说人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生物,不是因为他们聪明,而是因为他们足够坚韧。一个人只要下定了决心向上走,再没什么东西能阻碍他。 顾若杨也好,时小多也好,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拉着他,不许他沉下去。 被顾若杨拽住啰唆了两句,季星临进教室时已经迟到,化学老师没说话,摆手让他赶紧坐好,别耽误大家时间。 起得晚了,没顾上吃早饭,这会儿饿得厉害,想补个觉都睡不着,季星临拿出手机翻了翻未读消息,手滑点进时念的朋友圈,看见最新的一条——i'llbetheretocleartheway. 我会为你阻挡一切。 季星临定定地看着屏幕上的字,心底泛起一点儿不易被察觉的酸。他很想问问时小多,单独面对罗燕的时候你怕不怕,有没有被欺负啊?那女人恨我都恨疯了,她有没有伤害你? 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我一心想把你推出去,你何必跳进来。 〔111〕 其他学生都放假的时候,美术生却不能闲着,还要继续上课。色彩阴影外形透视轮廓,两个小时的习作画下来,铅笔灰沾了满身,像挖了一天煤,鹿溪小声嘀咕:“上辈子盗过墓,这辈子学美术。” 美术老师用三角尺敲了敲鹿溪的脑袋,让她不许胡说八道。 下课时是黄昏,夕照洒满半个天空,颜色浓郁,像新鲜出炉的甜橙舒芙蕾。操场上有男生在打球,球身撞上篮板,咚咚作响。那些男生穿着颜色相近的球衣,高个子长腿,在专业脸盲三十年的鹿溪看来,跟复制粘贴没区别,都一个模样。 鹿溪背着画具箱从球场外走过,听见几个女生小声议论: “快看,穿23号球衣的那个,长得最好看了!” “那是萧鹤远,高一的,性格可好了,特别温柔。” “打球打了这么久,他肯定渴了,我想给他送瓶水,你们陪我去吧,好不好?” “不要!那么多人看着呢……” 听到这里,鹿溪立起衣领挡住脸,躲在女生背后,扯着嗓门喊了一声:“萧鹤远!有人要请你喝饮料!” 球场上人不多,齐刷刷地看过来,萧鹤远投进一个远距离三分球,拽起球衣的下摆抹了抹脸,劲瘦的腰线一闪而过,能看见些许腹肌的影子。 要给萧鹤远送水的女生惊讶地看向鹿溪,鹿溪朝她挥挥手,笑眯眯地说:“快去吧,机不可失!萧鹤远性格很好的,最喜欢交朋友了。” 女生得了鼓励,胆子也大了一些,拿着饮料朝萧鹤远跑过去。 鹿溪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心情不错,蹦蹦跳跳地朝校门的方向走。没走多远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鹿溪回过头,看见要给萧鹤远送水的女生又跑了回来,目光古怪地瞅着她,问:“同学,你是鹿溪吗?” 鹿溪还以为女生是来道谢的,大大咧咧地一挥手:“不用谢我,举手之劳。” “不是,那个,萧鹤远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女生摸摸鼻子,尴尬地说,“他让我转告你,乱管闲事会长不高的!” 这话一出口,周围一阵安静,仿佛连风声都停了。 鹿溪顿了两秒,扭头朝球场走过去。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充电宝啊,浑蛋! 〔112〕 萧鹤远大概累了,下场休息,换上另一个23号。看台离得有点儿远,他懒得走,在球场边上席地一坐,仰头喝水,喉结上下滑动着。 一整瓶矿泉水,他只喝了一半,剩下的全浇在脸上。水珠晶莹,黑发湿淋淋地刺立着,瞳仁是青空般的浅碧色,好看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美色当前,鹿溪舌头打结,凶巴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剩一句没什么气势的反问:“你说谁乱管闲事!” 一个站,一个坐,高度落差有点儿大,萧鹤远将两侧衣袖全部推到肩膀上,露出流畅的臂膀线条,对鹿溪说:“你蹲下来好不好?仰头说话好累!” “谁管你啊!” 鹿溪一脚踢在萧鹤远的小腿上。 萧鹤远“哎哟”一声,揉着小腿笑出一对小酒窝,说:“我刚刚投进一个三分球呢,你看没看到?” 萧鹤远眉眼清秀,笑起来时更是好看,鹿溪有点儿脸红,嘴硬地说:“没看到。”萧鹤远露出遗憾的神色:“明天我还在这里玩,你也来吧,我再投一次三分球给你看!” 鹿溪皱眉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怎么觉得这是个套路……” 萧鹤远正要说话,余光朝鹿溪身后扫了扫,不晓得看到什么,脸色倏地一变。 他来不及站起来,坐在地上抓住鹿溪的手腕,猛地一扯。鹿溪膝盖一软,摔在萧鹤远身上。 她再度闻到少年身上的淡香味,洋甘菊和天竺葵,余韵醉人。 那是萧鹤远惯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耳边“哐”的一声,篮球越过鹿溪的脑袋砸在地面上,鹿溪吓得一哆嗦,萧鹤远摸摸她的脑袋,轻声说:“不怕,我在呢。” 〔113〕 第二天,鹿溪跟老师请了假,没去美术教室上课,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躲,只是心慌。萧鹤远看似温柔清和,实则带着鲜明的侵略性,硬生生地将鹿溪的世界撕开了一道缺口,让鹿溪觉得害怕。 五一假期眨眼便过,鹿溪攒了一肚子关于萧鹤远的吐槽要和时小多控诉,午休时去五班找人,才知道时小多病了。 鹿溪立即打电话过去,就听见时小多在电话那端不停地咳。鹿溪问清时小多住在哪家医院,说好了放学去看她,买糖给她吃。 发烧引起轻微的肺部感染,时小多要住院观察几天,时遇没收了大部分电子产品,让时小多早起早睡,好好休息。时小多闷在病房里整天输液,无聊得要发疯,央求鹿溪不要挂电话,说几件好玩的事儿给她解解闷。 鹿溪刚吃过午饭,在食堂的洗手池洗过手,调高耳机的音量,抱怨着:“好玩的事没有,讨厌的人有一个。萧鹤远天天让我去图书馆帮他整理藏书,我上次怎么没把他砸死呢!” 鹿溪正说得兴起,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影子,有人捏住她的鼻尖用力一扯:“背后说人坏话是会长出长鼻子的!” 鹿溪顺着那股力道转了半个圈,看见萧鹤远斜倚着洗手池站在那里,脸颊上一对深陷的小酒窝。 一见萧鹤远,鹿溪就莫名紧张,匆忙挂断电话,转身朝食堂外走。 鹿溪在前面走,萧鹤远在后面跟,阳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好长。鹿溪脚下一顿,转头看着萧鹤远,一本正经地说:“能不能别跟着我,我总有一种自己是狗,正在被你遛的感觉!” 萧鹤远笑了笑,两步蹿到鹿溪前面,说:“那换我来做小狗好了。” 鹿溪又闻到他身上的那股淡香味,洋甘菊和天竺葵,只觉心跳快得像是要发疯,她几乎用上全身力气,推开萧鹤远跑掉了。 萧鹤远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她都没有回头,萧鹤远摸摸鼻子笑得有点儿无奈。 好像有点儿吓着她了…… 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一年前那场葬礼,他暂时性失明,困在无光的世界里,终日惶恐。女孩软软的手牵着他的小指,说:“别难过,以后我跟你玩。我叫鹿溪,小鹿的鹿,溪水的溪,在南城七中读书。” 我心切慕你,如鹿慕溪水。 〔114〕 萧鹤远突然出现,抢走了鹿溪的注意力,她一直没发现季星临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食堂人多,人流来来往往,挡住了季星临的身形,他隐约听到鹿溪说要带糖果去医院,八成是某个嘴馋的小丫头想吃糖了。 站在超市的货架前,季星临有点儿蒙,他几乎不吃零食,更不知道哪种糖果比较受女孩子欢迎。 选不出来,那就每样都拿点吧,礼多人不怪。 咖啡糖、水果糖、橡皮糖、奶糖,还有巧克力、榛果糖、酒心糖、牛奶糖……季星临顺着糖果货架往前走,一路走一路拿,堆满了半个手推车。 结账时,收银员都惊呆了,试探着问:“先生,这些您都要吗?我们超市有规定,货品售出,概不退换。” 这么多糖,简直是蛀牙套餐。 收银台旁边有一排小型货架,季星临看了一眼,从上面挖出两盒口香糖,一并推过去:“结账吧。” 收银员:兄弟,是个狠人…… 一大堆糖果装满了两个大号购物袋,收款凭条长得像哈达。 地铁上,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看了季星临好几眼,扭头扑进妈妈怀里,小声说:“妈妈,那个哥哥买了好多糖果啊,他不会牙疼吗?牙疼最可怕了!” 季星临低头看了眼搁在脚边的购物袋,也不知道时小多怕不怕牙疼?疼得厉害了,会不会哭鼻子?她要是哭起来,他该怎么哄啊?买点小礼物送给她吗…… 思绪绕到这里,蓦地断开,季星临突然想到,时小多的事情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他蛮不讲理地推开了她,将那些本该由他来承担的压力与愧疚,一股脑地倾泻到了她身上。 季星临从鹿溪那里偷听到了时小多的病房号,他拎着两大袋子糖果赶去时,鹿溪已经在病房里了,同来的还有周楚屹。鹿溪和周楚屹都是活泼外向的性格,两个人互相拆台插科打诨,逗得时小多笑个不停。 夕阳浓烈,病房里一片光灿,透过门上的小窗,季星临看见鹿溪将苹果和火龙果都切成小块,用牙签穿起来,递到时小多嘴边。时小多边吃边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周楚屹扑过去抢吃的,被鹿溪按着脑门推开,空气里有清冽的水果香,阳光温暖透明。 季星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开,从头至尾没惊动病房里的任何人。 时小多住的是呼吸科,季星临拎着两个大号购物袋去了呼吸科办公室,从上到下,所有医护人员都收到了季星临送的糖果。季星临嘴笨,不会说漂亮的客气话,只说我是三号床病人时念的朋友,感谢各位天使照顾她。 季星临相貌清隽,又有这样暖心的举动,狠圈了一票好感,小护士们一见他就脸红。季星临向医生打听了一下时小多的病情,得知只是普通感冒引起的肺部炎症,才放了心。他特意叮嘱不要告诉时念,结果晚上查房时,一个护士没忍住,对时念说:“那个高高帅帅有泪痣的男生是你朋友吧?他今天送糖给我们吃呢,人可真好。” 时小多原本已经躺下,听到这一句,拥着被子又坐了起来。高高帅帅还有泪痣,在她认识的人里,符合这个外貌标准的只有季星临。 他来过?今天?什么时候?她怎么不知道? 哪有这样探病的啊,看了全体医护工作者,就是不看病人? 兄弟,你是来搞笑的吗? 〔115〕 晚上九点一过,病房里的大灯就灭了,只剩床头的小夜灯亮着融融的光。时小多裹在被子里拨季星临的电话,忙音刚响过两声,就被她挂断了。 该跟他说什么呀?道歉还是道谢?谢谢你来看我? 呸!我明明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糖也没吃到一颗,凭什么谢他! 时小多纠结得满床乱滚,到底没忍住,戳着屏幕编辑了一条信息发出去。 消息发送后迟迟没收到回复,时小多握着手机,一脸的怅然若失。 也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护士走进来,将一个蓝色保温桶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笑着说:“这么晚了还有人专程送吃的给你,真幸福。” 这个保温桶时小多无比眼熟,正是她给季星临送红豆薏米汤时用过的。盖子旋开,鲜虾小馄饨的香味散了满室。 刚刚,她发出去的消息是:“季星临,我想吃小馄饨。” 时小多愤愤然地跳下床。 宁可让护士转交,也不肯来看看我,季星临,你脑袋里进红豆薏米汤了吗? 最近很暖和,夜里也不冷,季星临穿着白色半袖t恤和休闲裤,泪痣藏在睫毛拓下的阴影中,显得轮廓深邃。夜空低得厉害,没有星星,大概要下雨,季星临站在住院部前的小广场上,仰头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不该来,既然决定保持距离,就该理智清醒,可他忍不住。 收到那条消息的瞬间,他脑袋里自动浮现出时小多可怜兮兮的眼神。小丫头委屈地看着他,说季星临,我想吃小馄饨。 季星临,季星临…… 只要她叫他一声,什么底线,什么原则,瞬间荡然无存。 季星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橘子糖,正要撕开包装,动作被自身后传来的声音喊断—— “季星临,你站住!” 第(2/3)页